“题未定”草(六至九)

  记得T君曾经对我谈起过:我的《集外集》出版之后,施蛰存先生曾在什么刊
物上有过批评〔2〕,以为这本书不值得付印,最好是选一下。我至今没有看到那
刊物;但从施先生的推崇《文选》和手定《晚明二十家小品》的功业,以及自标
“言行一致”的美德推测起来,这也正像他的话。好在我现在并不要研究他的言行,
用不着多管这些事。

  《集外集》的不值得付印,无论谁说,都是对的。其实岂只这一本书,将来重
开四库馆时,恐怕我的一切译作,全在排除之列;虽是现在,天津图书馆的目录上,
在《呐喊》和《彷徨》之下,就注着一个“销”字,“销”者,销毁之谓也;梁实
秋教授充当什么图书馆主任时,听说也曾将我的许多译作驱逐出境〔3〕。但从一
般的情形而论,目前的出版界,却实在并不十分谨严,所以印了我的一本《集外集》,
似乎也算不得怎么特别糟蹋了纸墨。至于选本,我倒以为是弊多利少的,记得前年
就写过一篇《选本》,说明着自己的意见,后来就收在《集外集》中。

  自然,如果随便玩玩,那是什么选本都可以的,《文选》好,《古文观止》也
可以。不过倘要研究文学或某一作家,所谓“知人论世”,那么,足以应用的选本
就很难得。选本所显示的,往往并非作者的特色,倒是选者的眼光。眼光愈锐利,
见识愈深广,选本固然愈准确,但可惜的是大抵眼光如豆,抹杀了作者真相的居多,
这才是一个“文人浩劫”。例如蔡邕〔4〕,选家大抵只取他的碑文,使读者仅觉
得他是典重文章的作手,必须看见《蔡中郎集》里的《述行赋》(也见于《续古文
苑》),那些“穷工巧于台榭兮,民露处而寝湿,委嘉谷于禽兽兮,下糠秕而无粒”
(手头无书,也许记错,容后订正)的句子,才明白他并非单单的老学究,也是一
个有血性的人,明白那时的情形,明白他确有取死之道。又如被选家录取了《归去
来辞》和《桃花源记》,被论客赞赏着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的陶潜先生,
在后人的心目中,实在飘逸得太久了,但在全集里,他却有时很摩登,“愿在丝而
为履,附素足以周旋,悲行止之有节,空委弃于床前”,竟想摇身一变,化为“阿
呀呀,我的爱人呀”的鞋子,虽然后来自说因为“止于礼义”,〔5〕未能进攻到
底,但那些胡思乱想的自白,究竟是大胆的。就是诗,除论客所佩服的“悠然见南
山”之外,也还有“精卫衔微木,将以填沧海,形天舞干戚,猛志固常在”〔6〕
之类的“金刚怒目”〔7〕式,在证明着他并非整天整夜的飘飘然。这“猛志固常
在”和“悠然见南山”的是一个人,倘有取舍,即非全人,再加抑扬,更离真实。
譬如勇士,也战斗,也休息,也饮食,自然也性交,如果只取他末一点,画起像来,
挂在妓院里,尊为性交大师,那当然也不能说是毫无根据的,然而,岂不冤哉!我
每见近人的称引陶渊明,往往不禁为古人惋惜。

  这也是关于取用文学遗产的问题,潦倒而至于昏聩的人,凡是好的,他总归得
不到。前几天,看见《时事新报》的《青光》〔8〕上,引过林语堂先生的话,原
文抛掉了,大意是说:老庄是上流,泼妇骂街之类是下流,他都要看,只有中流,
剽上窃下,最无足观。如果我所记忆的并不错,那么,这真不但宣告了宋人语录,
明人小品,下至《论语》,《人间世》,《宇宙风》〔9〕这些“中流”作品的死
刑,也透彻的表白了其人的毫无自信。不过这还是空腹高心之谈,因为虽是“中流”,
也并不一概,即使同是剽窃,有取了好处的,有取了无用之处的,有取了坏处的,
到得“中流”的下流,他就连剽窃也不会,“老庄”不必说了,虽是明清的文章,
又何尝真的看得懂。

  标点古文,不但使应试的学生为难,也往往害得有名的学者出丑,乱点词曲,
拆散骈文的美谈,已经成为陈迹,也不必回顾了;今年出了许多廉价的所谓珍本书,
都有名家标点,关心世道者癌然忧之,以为足煽复古之焰。我却没有这么悲观,化
国币一元数角,买了几本,既读古之中流的文章,又看今之中流的标点;今之中流,
未必能懂古之中流的文章的结论,就从这里得来的。

  例如罢,——这种举例,是很危险的,从古到今,文人的送命,往往并非他的
什么“意德沃罗基”〔10〕的悖谬,倒是为了个人的私仇居多。然而这里仍得举,
因为写到这里,必须有例,所谓“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”者是也。但经再三忖度,
决定“姑隐其名”,或者得免于难欤,这是我在利用中国人只顾空面子的缺点。

  例如罢,我买的“珍本”之中,有一本是张岱〔11〕的《琅嬛文集》,“特
印本实价四角”;据“乙亥十月,卢前冀野父”跋,是“化峭僻之途为康庄”的,
但照标点看下去,却并不十分“康庄”。标点,对于五言或七言诗最容易,不必文
学家,只要数学家就行,乐府就不大“康庄”了,所以卷三的《景清刺》〔12〕
里,有了难懂的句子:

  “……佩铅刀。藏膝髁。太史奏。机谋破。不称王内前。坐对御衣含血唾。……”

  琅琅可诵,韵也押的,不过“不称王向前”这一句总有些费解。看看原序,有
云:“清知事不成。跃而询上。大怒曰。毋谓我王。即王敢尔耶。清曰。今日之号。
尚称王哉。命抉其齿。王且询。则含血前。oeV御衣。上益怒。剥其肤保ū甑阆
ぷ裨荆┠*么,诗该是“不称王,向前坐”了,“不称王”者,“尚称王哉”也;
“向前坐”者,“则含血前”也。而序文的“跃而訽。上大怒曰”,恐怕也该是
“跃而訽。上大怒曰”才合式,据作文之初阶,观下文之“上益怒”,可知也矣。

  纵使明人小品如何“本色”〔13〕,如何“性灵”,拿它乱玩究竟还是不行
的,自误事小,误人可似乎不大好。例如卷六的《琴操》《脊令操》〔14〕序里,
有这样的句子:“秦府僚属。劝秦王世民。行周公之事。伏兵玄武门。射杀建成元
吉魏征。伤亡作。”

  文章也很通,不过一翻《唐书》,就不免觉得魏征实在射杀得冤枉,他其实是
秦王世民做了皇帝十七年之后,这才病死的。〔15〕所以我们没有法,这里只好
点作“射杀建成元吉,魏征伤亡作”。明明是张岱作的《琴操》,怎么会是魏征作
呢,索性也将他射杀干净,固然不能说没有道理,不过“中流”文人,是常有拟作
的,例如韩愈先生,就替周文王说过“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”〔16〕,所以在这
里,也还是以“魏征伤亡作”为稳当。

  我在这里也犯了“文人相轻”罪,其罪状曰“吹毛求疵”。但我想“将功折罪”
的,是证明了有些名人,连文章也看不懂,点不断,如果选起文章来,说这篇好,
那篇坏,实在不免令人有些毛骨悚然,所以认真读书的人,一不可倚仗选本,二不
可凭信标点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七

  还有一样最能引读者入于迷途的,是“摘句”。它往往是衣裳上撕下来的一块
绣花,经摘取者一吹嘘或附会,说是怎样超然物外,与尘浊无干,读者没有见过全
体,便也被他弄得迷离惝恍。最显著的便是上文说过的“悠然见南山”的例子,忘
记了陶潜的《述酒》〔17〕和《读山海经》等诗,捏成他单是一个飘飘然,就是
这摘句作怪。新近在《中学生》〔18〕的十二月号上,看见了朱光潜〔19〕先
生的《说‘曲终人不见,江上数峰青’》的文章,推这两句为诗美的极致,我觉得
也未免有以割裂为美的小疵。他说的好处是:“我爱这两句诗,多少是因为它对于
我启示了一种哲学的意蕴。‘曲终人不见’所表现的是消逝,‘江上数峰青’所表
现的是永恒。可爱的乐声和奏乐者虽然消逝了,而青山却巍然如旧,永远可以让我
们把心情寄托在它上面。人到底是怕凄凉的,要求伴侣的。曲终了,人去了,我们
一霎时以前所游目骋怀的世界猛然间好像从脚底倒塌去了。这是人生最难堪的一件
事,但是一转眼间我们看到江上青峰,好像又找到另一个可亲的伴侣,另一个可托
足的世界,而且它永远是在那里的。‘山穷水尽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’,此种
风味似之。不仅如此,人和曲果真消逝了么;这一曲缠绵悱恻的音乐没有惊动山灵?
它没有传出江上青峰的妩媚和严肃?它没有深深地印在这妩媚和严肃里面?反正青
山和湘灵的瑟声已发生这么一回的因缘,青山永在,瑟声和鼓瑟的人也就永在了。”

  这确已说明了他的所以激赏的原因。但也没有尽。读者是种种不同的,有的爱
读《江赋》和《海赋》,有的欣赏《小园》或《枯树》〔20〕。后者是徘徊于有
无生灭之间的文人,对于人生,既惮扰攘,又怕离去,懒于求生,又不乐死,实有
太板,寂绝又太空,疲倦得要休息,而休息又太凄凉,所以又必须有一种抚慰。于
是“曲终人不见”之外,如“只在此山中,云深不知处”或“笙歌归院落,灯火下
楼台”〔21〕之类,就往往为人所称道。因为眼前不见,而远处却在,如果不在,
便悲哀了,这就是道士之所以说“至心归命礼,玉皇大天尊!”〔22〕也。

  抚慰劳人的圣药,在诗,用朱先生的话来说,是“静穆”:

  “艺术的最高境界都不在热烈。就诗人之所以为人而论,他所感到的欢喜和愁
苦也许比常人所感到的更加热烈。就诗人之所以为诗人而论,热烈的欢喜或热烈的
愁苦经过诗表现出来以后,都好比黄酒经过长久年代的储藏,失去它的辣性,只剩
一味醇朴。我在别的文章里曾经说过这一段话:‘懂得这个道理,我们可以明白古
希腊人何以把和平静穆看作诗的极境,把诗神亚波罗摆在蔚蓝的山巅,俯瞰众生扰
攘,而眉宇间却常如作甜蜜梦,不露一丝被扰动的神色?’这里所谓‘静穆’(S
erenity)

  自然只是一种最高理想,不是在一般诗里所能找得到的。

  古希腊——尤其是古希腊的造形艺术——常使我们觉到这种‘静穆’的风味。
‘静穆’是一种豁然大悟,得到归依的心情。它好比低眉默想的观音大士,超一切
忧喜,同时你也可说它泯化一切忧喜。这种境界在中国诗里不多见。屈原阮籍李白
杜甫都不免有些像金刚怒目,愤愤不平的样子。陶潜浑身是‘静穆’,所以他伟大。”

  古希腊人,也许把和平静穆看作诗的极境的罢,这一点我毫无知识。但以现存
的希腊诗歌而论,荷马的史诗,是雄大而活泼的,沙孚〔23〕的恋歌,是明白而
热烈的,都不静穆。我想,立“静穆”为诗的极境,而此境不见于诗,也许和立蛋
形为人体的最高形式,而此形终不见于人一样。至于亚波罗〔24〕之在山巅,那
可因为他是“神”的缘故,无论古今,凡神像,总是放在较高之处的。这像,我曾
见过照相,睁着眼睛,神清气爽,并不像“常如作甜蜜梦”。不过看见实物,是否
“使我们觉到这种‘静穆’的风味”,在我可就很难断定了,但是,倘使真的觉得,
我以为也许有些因为他“古”的缘故。

  我也是常常徘徊于雅俗之间的人,此刻的话,很近于大煞风景,但有时却自以
为颇“雅”的:间或喜欢看看古董。记得十多年前,在北京认识了一个土财主,不
知怎么一来,他也忽然“雅”起来了,买了一个鼎,据说是周鼎,真是土花斑驳,
古色古香。而不料过不几天,他竟叫铜匠把它的土花和铜绿擦得一干二净,这才摆
在客厅里,闪闪的发着铜光。这样的擦得精光的古铜器,我一生中还没有见过第二
个。一切“雅士”,听到的无不大笑,我在当时,也不禁由吃惊而失笑了,但接着
就变成肃然,好像得了一种启示。这启示并非“哲学的意蕴”,是觉得这才看见了
近于真相的周鼎。鼎在周朝,恰如碗之在现代,我们的碗,无整年不洗之理,所以
鼎在当时,一定是干干净净,金光灿烂的,换了术语来说,就是它并不“静穆”,
倒有些“热烈”。这一种俗气至今未脱,变化了我衡量古美术的眼光,例如希腊雕
刻罢,我总以为它现在之见得“只剩一味醇朴”者,原因之一,是在曾埋土中,或
久经风雨,失去了锋棱和光泽的缘故,雕造的当时,一定是崭新,雪白,而且发闪
的,所以我们现在所见的希腊之美,其实并不准是当时希腊人之所谓美,我们应该
悬想它是一件新东西。

  凡论文艺,虚悬了一个“极境”,是要陷入“绝境”的,在艺术,会迷惘于土
花,在文学,则被拘迫而“摘句”。但“摘句”又大足以困人,所以朱先生就只能
取钱起〔25〕的两句,而踢开他的全篇,又用这两句来概括作者的全人,又用这
两句来打杀了屈原,阮籍,李白,杜甫等辈,以为“都不免有些像金刚怒目,愤愤
不平的样子”。其实是他们四位,都因为垫高朱先生的美学说,做了冤屈的牺牲的。

  我们现在先来看一看钱起的全篇罢:“省试湘灵鼓瑟善鼓云和瑟,常闻帝子灵。
冯夷空自舞,楚客不堪听。苦调凄金石,清音入杳冥。苍梧来怨慕,白芷动芳馨。
流水传湘浦,悲风过洞庭。曲终人不见,江上数峰青。”

  要证成“醇朴”或“静穆”,这全篇实在是不宜称引的,因为中间的四联,颇
近于所谓“衰飒”。但没有上文,末两句便显得含胡,不过这含胡,却也许又是称
引者之所谓超妙。现在一看题目,便明白“曲终”者结“鼓瑟”,“人不见”者点
“灵”字,“江上数峰青”者做“湘”字,全篇虽不失为唐人的好试帖,但末两句
也并不怎么神奇了。况且题上明说是“省试”〔26〕,当然不会有“愤愤不平的
样子”,假使屈原不和椒兰〔27〕吵架,却上京求取功名,我想,他大约也不至
于在考卷上大发牢骚的,他首先要防落第。

  我们于是应该再来看看这《湘灵鼓瑟》的作者的另外的诗了。但我手头也没有
他的诗集,只有一部《大历诗略》〔28〕,也是迂夫子的选本,不过篇数却不少,
其中有一首是:“下第题长安客舍不遂青云望,愁看黄鸟飞。梨花寒食夜,客子未
春衣。世事随时变,交情与我违。空余主人柳,相见却依依。”

  一落第,在客栈的墙壁上题起诗来,他就不免有些愤愤了,可见那一首《湘灵
鼓瑟》,实在是因为题目,又因为省试,所以只好如此圆转活脱。他和屈原,阮籍,
李白,杜甫四位,有时都不免是怒目金刚,但就全体而论,他长不到丈六〔29〕。

  世间有所谓“就事论事”的办法,现在就诗论诗,或者也可以说是无碍的罢。
不过我总以为倘要论文,最好是顾及全篇,并且顾及作者的全人,以及他所处的社
会状态,这才较为确凿。要不然,是很容易近乎说梦的。但我也并非反对说梦,我
只主张听者心里明白所听的是说梦,这和我劝那些认真的读者不要专凭选本和标点
本为法宝来研究文学的意思,大致并无不同。自己放出眼光看过较多的作品,就知
道历来的伟大的作者,是没有一个“浑身是‘静穆’”的。陶潜正因为并非“浑身
是‘静穆’,所以他伟大”。现在之所以往往被尊为“静穆”,是因为他被选文家
和摘句家所缩小,凌迟了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八

  现在还在流传的古人文集,汉人的已经没有略存原状的了,魏的嵇康,所存的
集子里还有别人的赠答和论难〔30〕,晋的阮籍,集里也有伏义的来信〔31〕,
大约都是很古的残本,由后人重编的。《谢宣城集》〔32〕虽然只剩了前半部,
但有他的同僚一同赋咏的诗。我以为这样的集子最好,因为一面看作者的文章,一
面又可以见他和别人的关系,他的作品,比之同咏者,高下如何,他为什么要说那
些话……现在采取这样的编法的,据我所知道,则《独秀文存》〔33〕,也附有
和所存的“文”相关的别人的文字。

  那些了不得的作家,谨严入骨,惜墨如金,要把一生的作品,只删存一个或者
三四个字,刻之泰山顶上,“传之其人”〔34〕,那当然听他自己的便,还有鬼
蜮似的“作家”,明明有天兵天将保佑,姓名大可公开,他却偏要躲躲闪闪,生怕
他的“作品”和自己的原形发生关系,随作随删,删到只剩下一张白纸,到底什么
也没有,那当然也听他自己的便。如果多少和社会有些关系的文字,我以为是都应
该集印的,其中当然夹杂着许多废料,所谓“榛楛弗剪”〔35〕,然而这才是深
山大泽。现在已经不像古代,要手抄,要木刻,只要用铅字一排就够。虽说排印,
糟蹋纸墨自然也还是糟蹋纸墨的,不过只要一想连杨邨人之流的东西也还在排印,
那就无论什么都可以闭着眼睛发出去了。〔36〕中国人常说“有一利必有一弊”,
也就是“有一弊必有一利”:揭起小无耻之旗,固然要引出无耻群,但使谦让者泼
剌起来,却是一利。

  收回了谦让的人,在实际上也并不少,但又是所谓“爱惜自己”的居多。“爱
惜自己”当然并不是坏事情,至少,他不至于无耻,然而有些人往往误认“装点”
和“遮掩”为“爱惜”。集子里面,有兼收“少作”的,然而偏去修改一下,在孩
子的脸上,种上一撮白胡须;也有兼收别人之作的,然而又大加拣选,决不取谩骂
诬蔑的文章,以为无价值。其实是这些东西,一样的和本文都有价值的,即使那力
量还不够引出无耻群,但倘和有价值的本文有关,这就是它在当时的价值。中国的
史家是早已明白了这一点的,所以历史里大抵有循吏传,隐逸传,却也有酷吏传和
佞幸传,有忠臣传,也有奸臣传。因为不如此,便无从知道全般。

  而且一任鬼蜮的技俩随时消灭,也不能洞晓反鬼蜮者的人和文章。山林隐逸之
作不必论,倘使这作者是身在人间,带些战斗性的,那么,他在社会上一定有敌对。
只是这些敌对决不肯自承,时时撒娇道:“冤乎枉哉,这是他把我当作假想敌了呀!”
可是留心一看,他的确在放暗箭,一经指出,这才改为明枪,但又说这是因为被诬
为“假想敌”〔37〕的报复。所用的技俩,也是决不肯任其流传的,不但事后要
它消灭,就是临时也在躲闪;而编集子的人又不屑收录。于是到得后来,就只剩了
一面的文章了,无可对比,当时的抗战之作,就都好像无的放矢,独个人在向着空
中发疯。我尝见人评古人的文章,说谁是“锋棱太露”,谁又是“剑拔弩张”,就
因为对面的文章,完全消灭了的缘故,倘在,是也许可以减去评论家几分懵懂的。
所以我以为此后该有博采种种所谓无价值的别人的文章,作为附录的集子。以前虽
无成例,却是留给后来的宝贝,其功用与铸了魑魅罔两的形状的禹鼎〔38〕相同。

  就是近来的有些期刊,那无聊,无耻与下流,也是世界上不可多得的物事,然
而这又确是现代中国的或一群人的“文学”,现在可以知今,将来可以知古,较大
的图书馆,都必须保存的。但记得C君曾经告诉我,不但这些,连认真切实的期刊,
也保存的很少,大抵只在把外国的杂志,一大本一大本的装起来:还是生着“贵古
而贱今,忽近而图远”的老毛病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九

  仍是上文说过的所谓《珍本丛书》之一的张岱《琅嬛文集》,那卷三的书牍类
里,有《又与毅儒八弟》的信,开首说:“前见吾弟选《明诗存》,有一字不似钟
谭〔39〕者,必弃置不取;今几社诸君子盛称王李〔40〕,痛骂钟谭,而吾弟
选法又与前一变,有一字似钟谭者,必弃置不取。钟谭之诗集,仍此诗集,吾弟手
眼,仍此手眼,而乃转若飞蓬,捷如影响,何胸无定识,目无定见,口无定评,乃
至斯极耶?盖吾弟喜钟谭时,有钟谭之好处,尽有钟谭之不好处,彼盖玉常带璞,
原不该尽视为连城;吾弟恨钟谭时,有钟谭之不好处,仍有钟谭之好处,彼盖瑕不
掩瑜,更不可尽弃为瓦砾。吾弟勿以几社君子之言,横据胸中,虚心平气,细细论
之,则其妍丑自见,奈何以他人好尚为好尚哉!……”

  这是分明的画出随风转舵的选家的面目,也指证了选本的难以凭信的。张岱自
己,则以为选文造史,须无自己的意见,他在《与李砚翁》的信里说:“弟《石匮》
一书,洶笔四十余载,心如止水秦铜,并不自立意见,故下笔描绘,妍媸自见,敢
言刻划,亦就物肖形而已。……”然而心究非镜,也不能虚,所以立“虚心平气”
为选诗的极境,“并不自立意见”为作史的极境者,也像立“静穆”为诗的极境一
样,在事实上不可得。数年前的文坛上所谓“第三种人”杜衡辈,标榜超然,实为
群丑,不久即本相毕露,知耻者皆羞称之,无待这里多说了;就令自觉不怀他意,
屹然中立如张岱者,其实也还是偏倚的。他在同一信中,论东林〔41〕云:“……
夫东林自顾泾阳讲学以来,以此名目,祸我国家者八九十年,以其党升沉,用占世
数兴败,其党盛则为终南之捷径,其党败则为元祐之党碑〔42〕。……盖东林首
事者实多君子,窜入者不无小人,拥戴者皆为小人,招徕者亦有君子,此其间线索
甚清,门户甚迥。……东林之中,其庸庸碌碌者不必置论,如贪婪强横之王图,奸
险凶暴之李三才,闯贼首辅之项煜,上笺劝进之周钟〔43〕,以致窜入东林,乃
欲俱奉之以君子,则吾臂可断,决不敢徇情也。东林之尤可丑者,时敏〔44〕之
降闯贼曰,‘吾东林时敏也’,以冀大用。鲁王监国,蕞尔小朝廷,科道任孔当
〔45〕辈犹曰,‘非东林不可进用’。则是东林二字,直与蕞尔鲁国及汝偕亡者。
手刃此辈,置之汤镬,出薪真不可不猛也。……”

  这真可谓“词严义正”。所举的群小,也都确实的,尤其是时敏,虽在三百年
后,也何尝无此等人,真令人惊心动魄。然而他的严责东林,是因为东林党中也有
小人,古今来无纯一不杂的君子群,于是凡有党社,必为自谓中立者所不满,就大
体而言,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,他就置之不论了。或者还更加一转云:东林虽多君
子,然亦有小人,反东林者虽多小人,然亦有正士,于是好像两面都有好有坏,并
无不同,但因东林世称君子,故有小人即可丑,反东林者本为小人,故有正士则可
嘉,苛求君子,宽纵小人,自以为明察秋毫,而实则反助小人张目。倘说:东林中
虽亦有小人,然多数为君子,反东林者虽亦有正士,而大抵是小人。那么,斤量就
大不相同了。

  谢国桢〔46〕先生作《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》,钩索文籍,用力甚勤,叙魏
忠贤〔47〕两次虐杀东林党人毕,说道:“那时候,亲戚朋友,全远远的躲避,
无耻的士大夫,早投降到魏党的旗帜底下了。说一两句公道话,想替诸君子帮忙的,
只有几个书呆子,还有几个老百姓。”

  这说的是魏忠贤使缇骑捕周顺昌〔48〕,被苏州人民击散的事。诚然,老百
姓虽然不读诗书,不明史法,不解在瑜中求瑕,屎里觅道,但能从大概上看,明黑
白,辨是非,往往有决非清高通达的士大夫所可几及之处的。刚刚接到本日的《大
美晚报》〔49〕,有“北平特约通讯”,记学生游行,被警察水龙喷射,棍击刀
砍,一部分则被闭于城外,使受冻馁,“此时燕冀中学师大附中及附近居民纷纷组
织慰劳队,送水烧饼馒头等食物,学生略解饥肠……”谁说中国的老百姓是庸愚的
呢,被愚弄诓骗压迫到现在,还明白如此。张岱又说:“忠臣义士多见于国破家亡
之际,如敲石出火,一闪即灭,人主不急起收之,则火种绝矣。”(《越绝诗小序》)
他所指的“人主”是明太祖,和现在的情景不相符。

  石在,火种是不会绝的。但我要重申九年前的主张:不要再请愿〔50〕!

  十二月十八——十九夜。

  CC

  〔1〕本篇第六、七两节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六年一月上海《海燕》月刊第一期,
八、九两节最初发表于同年二月《海燕》第二期。〔2〕施蛰存对《集外集》的批
评,见他在《文饭小品》第五期(一九三五年六月)发表的《杂文的文艺价值》一
文,其中说:“他(鲁迅)是不主张‘悔其少作’的,连《集外集》这种零碎文章
都肯印出来卖七角大洋;而我是希望作家们在编辑自己的作品集的时候,能稍稍定
一下去取。因为在现今出版物蜂涌的情形之下,每个作家多少总有一些随意应酬的
文字,倘能在编集子的时候,严格地删定一下,多少也是对于自己作品的一种郑重
态度。”

  〔3〕梁实秋浙江杭县(今余杭)人,新月社的主要成员之一。一九三○年前
后他任青岛大学教授兼图书馆主任时,曾取缔馆藏马克思主义书籍,包括鲁迅所译
《文艺政策》在内。

  〔4〕蔡邕(132—192)字伯喈,陈留圉(今河南杞县)人,东汉文学
家。汉献帝时任左中郎将。后王允诛董卓,他受牵连下狱,死于狱中。他的著作流
传至今的有后人所辑的《蔡中郎文集》十卷。在萧统《文选》中选有他的《郭有道
碑文》。《述行赋》系有愤于当时宦官擅权而作。这里所引的四句,“工巧”原作
“变巧”,“委”原作“消”(《蔡中郎文集》、《续古文苑》所载并同)。《续
古文苑》,二十卷,清代孙星衍编。

  〔5〕“愿在丝而为履”四句,见陶潜所作《闲情赋》。他在该文的序中说:
“始则荡以思虑,而终归闲正,将以抑流宕之邪心。”这里说“止于礼义”,即指
此。“止于礼义”,语见《诗经·关雎》序:“发乎情,止乎礼义。发乎情,民之
性也;止乎礼义,先王之泽也。”〔6〕“精卫衔微木”四句,见陶潜所作《读山
海经》之十。精卫事见《山海经·北山经》:“发鸠之山……有鸟焉……名曰精卫,
其名自叫,是炎帝之少女……游于东海,溺而不返,故为精卫;常衔西山之木石,
以堙于东海。”形天事见《山海经·海外西经》:“形天与帝至此争神,帝断其首,
葬之常羊之山。乃以乳为目,以脐为口,操干戚以舞。”

  〔7〕“金刚怒目”见《太平广记》卷一七四引《谈薮》:“隋吏部侍郎薛道
衡尝游钟山开善寺,谓小僧曰:‘金刚何为怒目,菩萨何为低眉?’小僧答曰:
‘金刚怒目,所以降伏四魔;菩萨低眉,所以慈悲六道。’”

  〔8〕《青光》上海《时事新报》的副刊。林语堂的话原见刊于《宇宙风》第
六期(一九三五年十二月)他所作的《烟屑》,原文为:“吾好读极上流书或极下
流书,中流书读极少。上流如佛老孔孟庄生,下流如小调童谣民歌盲词,泼妇骂街,
船婆毒咒等。世界作品百分之九十五居中流,居中流者偷下袭上,但皆偷的不好。”
〔9〕《论语》文艺性半月刊,林语堂等编,一九三二年九月在上海创刊,以登载
幽默文字为主,一九三七年八月出至第一一七期停刊。《人间世》,小品文半月刊,
林语堂主编,一九三四年四月在上海创刊,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出至第四十二期停刊。
《宇宙风》,小品文半月刊,林语堂、陶亢德编辑,一九三五年九月在上海创刊,
一九四七年八月出至第一五二期停刊。

  〔10〕“意德沃罗基”德语ldeologie的音译,即“意识形态”。
〔11〕张岱(1597—1679)字宗子,石公,号陶庵,浙江山阴(今绍兴)
人,明末清初文学家。著有《石匮书》、《琅嬛文集》、《陶庵梦忆》等。《琅嬛
文集》是他的诗文杂集,六卷,这里所指的“特印本”是《中国文学珍本丛书》之
一,由刘大杰校点,后面有乙亥(1935)十月卢前的跋文,其中说:“世方好
公安竟陵之文,得宗子翩跹其间,化峭僻之途为康庄,知文章升降,故有其自也。”
卢前,字冀野(1905—1951),江苏南京人,戏曲研究者,曾任光华大学、
中央大学等校教授。

  〔12〕《景清刺》是一首关于景清谋刺永乐帝(朱棣)的乐府诗。参看本卷
第175页注〔18〕。

  〔13〕“本色”林语堂在《文饭小品》第六期(一九三五年七月)发表的
《说本色之美》一文中说:“吾深信此本色之美。盖做作之美,最高不过工品,妙
品,而本色之美,佳者便是神品,化品,与天地争衡,绝无斧凿痕迹。”

  〔14〕《琴操》古琴曲,又指与古琴曲相配合的乐歌。张岱《琅嬛文集》中
有《琴操》十章,《脊令操》是其中之一。脊令,一作鹡鸰,一种鸣禽类的小鸟。
《诗经·小雅·常棣》:“脊令在原,兄弟急难。”后常喻作兄弟友爱。

  〔15〕关于唐太宗射杀建成元吉的事,据《新唐书·太宗皇帝本纪》载:
“太子建成惧废,与齐王元吉谋害太宗(按即李世民,时封秦王),未发。(武德)
九年(626)六月,太宗以兵入玄武门,杀太子建成及齐王元吉。”同书《隐太
子建成传》载:“秦王射建成即死,元吉中矢走,(尉迟)敬德追杀之。”又同书
《魏征传》载:“魏征(580—643),字玄成,魏州曲城(今河北巨鹿)人……
隐太子(建成)引为洗马。征见秦王功高,阴劝太子早为计。太子败,王责谓曰:
‘尔阋吾兄弟,奈何?’答曰:‘太子早从征言,不死今日之祸。……’(贞观)
十七年,疾甚。……帝亲问疾,屏左右,语终日乃还。……是夕,帝梦征若平生,
及旦,薨。帝临哭,为之恸,罢朝五日。”〔16〕韩愈(768—824)字退
之,河阳(今河南孟县)人。唐代文学家。著有《韩昌黎集》。“臣罪当诛兮天王
圣明”是他模拟周文王(西伯)的口气写的诗《拘幽操——文王羑里作》中的句子。
〔17〕《述酒》陶潜的这首诗,据南宋汤汉《陶靖节诗注》卷三的注语,认为是
为当时最重大的政治事变——晋宋易代而作:“晋元熙二年(420)六月,刘裕
废恭帝(司马德文)为零陵王,明年,以毒酒一甖授张伟使鸩王,伟自饮而卒;继
又令兵人逾垣进药,王不肯饮,遂掩杀之。此诗所为作,故以《述酒》名篇也。”
〔18〕《中学生》以中学生为对象的综合性月刊。夏丐尊、叶圣陶等编辑,一九
三○年在上海创刊,开明书店出版。〔19〕朱光潜安徽桐城人,文艺理论家。北
京大学教授。这里所说的文章发表于《中学生》杂志第六十号(一九三五年十二月)。
〔20〕《江赋》晋代郭璞作;《海赋》,晋代木华作。《小园》和《枯树》,二
赋是北周庾信作。

  〔21〕“只在此山中”二句,见唐代诗人贾岛《寻隐者不遇》一诗。“笙歌
归院落”二句,见唐代诗人白居易《宴散》一诗。〔22〕“至心归命礼”二句,
是道教经典中常见的话,意思是诚心皈依道教,礼拜玉皇大帝。

  〔23〕沙孚(Sappho)通译萨福,约公元前六世纪时的古希腊女诗人。
她流传至今的作品只有两三篇完整的短诗和一些断片,内容主要是歌颂爱情和友谊。

  〔24〕亚波罗希腊神话中光明、艺术与健康之神。〔25〕钱起(722—
约780)字仲文,吴兴(今属浙江)人。唐天宝间进士,曾任考功郎中,唐代诗
人中“大历十才子”之一。著有《钱考功集》。大历,唐代宗李豫年号(766—
779)。〔26〕“省试”唐代各州县贡士到京城参加考试,由尚书省的礼部主
试,故称省试或礼部试。

  〔27〕椒兰指楚大夫子椒和楚怀王少子子兰。屈原在《离骚》中说:“余既
以兰为可恃兮,羌无实而容长。……椒专佞以慢剥兮,"椨钟浞蚺遴!本莺蠛和
跻葑ⅲ*“兰,怀王少弟(按应为少子)司马子兰也,……内无诚信之实,但有长大
之貌,浮华而已。……椒,楚大夫子椒也,……行淫慢佞谀之志,又欲援引面从不
贤之类使居亲近。”〔28〕《大历诗略》清代乔亿评选的唐诗选集,共六卷。
〔29〕丈六佛家语,指佛的身量。晋代袁宏《后汉纪·明帝纪》载:“佛身长一
丈六尺。”

  〔30〕嵇康的著作今存《嵇中散集》十卷,有鲁迅校本。集中附录嵇喜、郭
遐周等人的赠答诗共十四首,向子期、张辽叔等人的论难文共四篇。

  〔31〕阮籍的著作今存《阮籍集》十卷。集中有《答伏义书》,并录有伏义
的《与阮嗣宗书》。伏义,字公表,生平不详。〔32〕《谢宣城集》南朝齐诗人
谢朓的诗文集,今存五卷,书后有宋代娄拜跋:“小谢自有全集十卷,但世所罕传……
考其上五卷,赋与乐章以外,诗乃百有二首,而唱和联句,他人所囗见者不与焉……
其下五卷则皆当时应用之文;衰世之事,其可采者已载于本传、《文选》,余视诗
劣焉,无传可也。”谢朓(464—499),字玄晖,陈郡阳夏(今河南太康)
人,曾官宣城太守。

  〔33〕《独秀文存》陈独秀的文集,一九二二年十一月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。
内分论文、随感录、通信三类;其中附录别人的论文、通信十四篇。

  〔34〕“传之其人”语见司马迁《报任少卿书》:“藏之名山,传之其人。”

  〔35〕“榛楛弗剪”语出晋代陆机《文赋》:“彼榛楛之勿剪,亦蒙荣于集
翠。”榛楛,丛生的荆棘。

  〔36〕杨邨人曾在《现代》月刊第二卷第四期(一九三三年二月)发表《揭
起小资产阶级革命文学之旗》一文,声称:“无产阶级已经树起无产阶级文学之旗,
而且已经有了巩固的营垒,我们为了这广大的小市民和农民群众的启发工作,我们
也揭起小资产阶级革命文学之旗,号召同志,整齐阵伍,也来扎住我们的阵营。”
〔37〕“假想敌”杜衡在《星火》第二卷第二期(一九三五年十一月)发表的
《文坛的骂风》一文中说:“杂文是战斗的。……但有时没有战斗的对象,而这
‘战斗的’杂文依然为人所需要,于是乎不得不去找‘假想敌’。……至于写这些
文章的动机,……三分是为了除了杂文无文可写,除了骂人无杂文可写,除了胡乱
找‘假想敌’无人可骂之故。”

  〔38〕禹鼎相传夏禹铸九鼎,象征九州。《左传》宣公三年载周大夫王孙满
的话:“昔夏之方有德也,远方图物,贡金九牧,铸鼎象物,百物而为之备,使民
知神奸。故民入川泽山林,不逢不若;螭魅网两莫能逢之。”据晋代杜预注:“螭
(同魑),山神,兽形;魅,怪物;网两,水神。”

  〔39〕钟谭指明代文学家钟惺(1574—1624)和谭元春(1586
—1637)。二人都是湖广竟陵(今湖北天门)人。他们在文学上主张抒写性灵、
反对拟古,与袁中郎等的公安派基本相同;但为矫公安派的“浮浅”,提倡幽深孤
峭的风格,以致流于冷涩,被称为竟陵派。〔40〕几社明末陈子龙、夏允彝等在
江苏松江组织的文学社团。明亡后社中主要成员多参加抗清。王李,指明代文学家
王世贞(1526—1590)和李攀龙(1514—1570)。他们是提倡拟
古的“后七子”的代表人物。

  〔41〕东林指明末的东林党。主要人物有顾宪成、高攀龙等,他们聚集在无
锡东林书院讲学,议论时政,批评人物,对舆论影响很大。一部分比较正直的官吏
也和他们互通声气,形成了以上层知识分子为主的政治集团。明天启五年(162
5)他们遭到宦官魏忠贤的残酷迫害和镇压,被杀害的达数百人。

  〔42〕元祐党碑宋徽宗时,蔡京当权,奏请把宋哲宗(年号元祐)朝反对王
安石新法的司马光、苏轼等三○九人镌名立碑于太学端礼门前,指为奸党,称为党
人碑,或元祐党碑。党人子孙却引以为荣,当党人碑被毁之后,还重新摹刻。

  〔43〕王图陕西耀州人,明万历时任吏部侍郎。李三才,陕西临潼人,明万
历时任凤阳巡抚。项煜,吴县(今属江苏)人,明崇祯时官至詹事,李自成克北京,
项归降。周钟,南直(今属江苏)金坛人,明崇祯癸未庶吉士,李自成克北京,周
归降。〔44〕时敏常熟(今属江苏)人。明崇祯时官兵科给事中、江西督漕。李
自成克北京,时归降。

  〔45〕科道明清官制,都察院所属礼、户、吏、兵、刑、工六科给事中,及
十五道监察御史,统称为科道。任孔当在南明鲁王小朝廷任浙江道监察御史。

  〔46〕谢国桢号刚主,河南安阳人,史学家。著有《晚明史籍考》、《明清
之际党社运动考》等。《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》,一九三四年八月商务印书馆出版。

  〔47〕魏忠贤(1568—1627)河间肃宁(今属河北)人,明代天启
年间最跋扈的太监。曾利用特务机关东厂大杀较为正直有气节的人。当时一些趋炎
附势的无耻之徒对他竞相谄媚,丑态百出。据《明史·魏忠贤传》所载:“群小益
求媚”,“相率归忠贤称义儿”,“监生陆万龄至请以忠贤配孔子”。

  〔48〕周顺昌(1584—1626)字景文,吴县(今属江苏)人。天启
中任吏部文选司员外郎,后被魏忠贤陷害,死于狱中。《明史·周顺昌传》载:
“顺昌为人刚方贞介,疾恶如仇……及闻逮者至,众咸愤怒,号冤者塞道。至开读
日,不期而集者数万人,咸执香为周吏部乞命……蜂拥大呼,势如山崩。"缥径鞔
埽谧莺崤够鳎*毙一人,余负重伤,逾垣走……顺昌乃自诣吏,又三日,北行。”

  〔49〕《大美晚报》一九二九年四月美国人撒克里(TOThac-kre
y)在上海创办的英文报纸,一九三三年一月另出汉文版。一九四九年五月上海解
放后停刊。这里所说的学生游行,是指“一二九”学生运动。

  〔50〕关于不要再请愿的主张,参看《华盖集续编·“死地”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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